情书 | 一只特立独行的狗

Original 小南时光小南时光 2022-06-07

不知各位是否动过养只什么的念头。那或许是一只软乎乎的小橘猫，或许是一只长寿的乌龟，又或许是奔跑在草原上的一只金钱豹。

而我不得不承认，我曾很认真地考虑过，如何养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老实讲，在见到真实的小猪崽之前，奔跑在我脑海里的一直是王小波笔下的那只猪——潇洒不羁，能灵活地在枪林弹雨间穿梭。
我还记得我与它的第一面。那天，小雨初歇，它从栏杆里探出头来，紧紧地盯着我。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猪窝那令人晕眩的气味。

在那之后，我便暂时搁置了养猪的想法，也没有去寻找那样一只猪到底是怎样一只猪，更没有深究王小波的那只猪给我的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这些想法消失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冬春更替的日子。那天，我终于因为班中大面积的感冒而逃离了晚自习，我回到乡下，见到了感冒的小黑。

小黑是爸爸养的一只中华田园犬，他是看上了爸爸买的那只血统不正的牧羊犬后，才结束了流浪，赖在了我们家的。打完疫苗后，小黑就正式入住我们家了。但他霸道又粗鲁，追到了老婆就一个劲地欺负，牧羊犬因瘦削而长了一身乱糟糟的黄黑毛，小黑自己却吃得一身黑毛光鲜漂亮。吃饱喝足之余，他便精神抖擞地跑出家门在整个镇上瞎转。小黑每天都出去串门，久而久之，不论是人脉还是狗脉，他的都比我的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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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天见到小黑时，他因为生病而耷拉着耳朵，毛色也看不到光泽，一身漂亮的黑毛有了稻草的质感。他半张着嘴，白色的涎垂了好长。他每艰难地迈出一步，摇摇晃晃的口水便重重地落在地上化成一滩。我叫小黑时，他慢慢地抬头。我注意到，他黑亮的瞳孔变得灰蒙蒙的。

但我当时也没有在意，感冒的人脆弱而疲惫，感冒的狗自然也是。我想着吃完饭散步时去给他买一包药就行了，便忙着去了后厨打下手准备晚饭。爸爸准备得很丰盛，我们吃了很久。吃完饭后，在爸妈上楼准备出门时，我去了前门。

那时候，天是深灰色的，很远很远的天际有微弱的光亮。好像层层黑纱下，有一只蜡烛在吃力地晃动着火光。小巷里的路灯也跳闪着。这样的光影里，所有景物都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我清楚地记得，我站在铁树前，看着小黑从拐角一步一步地走出。水泥地上还留有雨水，小黑踩着雨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印着浅浅的爪印。

每次在脑海里回忆起这个画面时，我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时的天明明已经够暗了，可在小黑向我走来的过程中，天色依然在迅速暗下去。我根本移不动脚步，只能生生地站在那。前一秒，我好像还能说出水泥地的颜色，可是下一秒，我已辨别不清阴影和那只沉着走来的狗了。

他最终停下了。

我对上了他的眼睛。

我可能无法精准地向你形容那个眼神，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忧伤，竟然是在一只狗的眼睛里。小黑就带着那种纯粹的忧伤的眼神，压低了身子，踩在水潭里，静静地看着我。好像有风吹过，因为树叶在响；似乎前面一家养的那条狗还在哀叫，一声接着一声；可能妈妈在屋子里喊我吧，远远地大概还传来了脚步声。那瞬间，整个世界里似乎只有我和他一动不动，对视着，分享他不知从何处来的无边无际的哀伤。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黑动了，像沉睡千年的法老艰难地转动脖子那样，缓缓地掉头，走到竹影里，和这黯淡的黄昏融为一体。他走得太慢，慢到庄重出了仪式感，慢到让我想起了清水里的刀子。只是那头牛洁净地神圣地死了，在西北天空光亮的蓝色和草原上深绿的色调里。而小黑不是，他是在这样一个把光勉强塞进来还要晕开几层的黄昏的色调里，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小黑转身藏进竹影里后，爸妈就出来了。当我们散完步带着药回来时，我们没有找到小黑。我们猜想可能是爷爷出门倒垃圾时小黑溜了出去，也可能是因为奶奶忘了关门。它留给我们的最后一面实在是太虚弱，所以我们不由达成了一个共识——小黑可能是去找了个地方准备长眠吧。

不过，要是真如此，小黑就不是那个全镇最能的狗了。小黑消失了好几周后，他在某一天突然出现了，精神抖擞的，似乎从未消失过。他好像只是找了个地方养病，消失仿佛只是因为不想传染给牧羊犬身下那出生了没几天的小狗崽们。

那天之后，养猪的念头倏忽间又出现了，可我很快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突然发现，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吸引我的，原来是他有自己的想法。那既然这样，只要是生命，都有可能满足我这个要求，我又何必拘泥于一只猪？

你要知道，在乡下，狗不是宠物，也不是什么身负看门重任的忠犬，他只是一条住在这里的狗。他不是被当成摆件的精致物品，不是被当成奴隶的忠诚跟班，不是被标签化的憨厚老实的狗，他只是自由的生命，在遵守“不伤人”的法规之下，他也能和那只猪一样做无羁无绊的梦。他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他觉得自己要做的事，而不是让人类觉得“可爱”“忠诚”“友善”等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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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从小黑的那个眼神和他出乎意料的出现中，我就已经知道，这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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